“CPU般的大脑,小闷骚的内心,还有亟待爆发的创意与热情。”这是《大武汉》杂志对“华科男”的描述。
不过,“华科男”并不总是如此。“技术宅”的他们也热爱生活,心怀天马行空的梦想,并脚踏实地为之奋斗。农场主李明攀便是其中一员。
“作为一名华科男,我做了最不‘华科’的选择。”在校友大讲坛的自我介绍中,李明攀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以“嫁出去的女儿”自况,自称“回到娘家,除了几分忐忑,尽是感恩”。
半个月后,他用行动兑现了这份感恩,从黄梅为母校送来了1万斤生态大米。按照李明攀的意愿,这些大米用于慰问学校困难教职工以及培养他的光电信息学院全体教职员工等。
16岁考入我校电子系,毕业后成为我国第一批模拟电路工程师,拿过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却在年近而立之年放弃30万的高额年薪,回家办起了农场。他自称“不是当代陶渊明,只希望当个农场主,留下青山绿水,为有缘人提供放心的粮食。”
“神童”越“雷池”
谈到“神童”的标签,李明攀颇有些不好意思。他坚持认为自己只是读书比较早,完全算不上智力超群,更称不上“神童”。
时光回溯到1997年,时年16岁的李明攀以高分考入我校电子系,不可避免地在当地引起轰动。在河南南阳的小山村,懂事独立的李明攀一直是父母的骄傲。
如果不是那场意外的大病,李明攀大概会把这种骄傲一直延续下去:如大多数人所期盼,在大城市拥有一份体面的工作,结婚生子,成为令人艳羡的都市人。
体重——从120斤骤降到90斤。
体质——从篮球场上的健步如飞到行走艰难。
长期高强度的脑力劳动,加之没有规律的作息,在工作上崭露头角的同时,李明攀患上了溃疡性直肠炎。
而在此之前,他曾进入知名跨国IC设计公司凹凸电子,成为我国第一批模拟电路工程师。随后,又投入上海展讯通信有限公司,和团队一起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
“刚毕业时,免不了很自豪,觉得对于芯片设计有一种使命感。”作为国内电子行业从无到有的见证者,李明攀并不否认自己对于电子行业的热爱。
不过,与此相对应的是身体的每况日下。在寻求中医帮助的过程中,李明攀接触到自然农耕,萌生了回家种田的想法。在此之前,他做过的最出格的一件事,就是在98年美国轰炸南斯拉夫大使馆时,冲上图书馆前诗歌朗诵的舞台,抢了话筒并拉了一帮观众上街游行。
决定从“白脸”IT男转战“黑脸”农夫时,他与妻子结婚不到一年。毫无意外,这个决定遭到了父母的反对,深圳的朋友听说后,觉得他“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在老家,他甚至找不到一块地。“每次找到一个人,父母就会跟过去,以断绝亲戚关系相威胁,让他们不要帮我。”无奈之下,他只好“曲线救国”,转战妻子的家乡湖北黄梅。
第一块“试验田”,李明攀选在了龙感湖畔。在上古的传说中,这里被称作“雷池”。“古人说,不可越雷池一步,我偏偏就是要去越这个‘雷池’。”李明攀说。
他给自己的农场取名为“歉益”。这取自于《易经》的一个卦象“地山谦,风雷益”,也被古人认为是最佳的农业组合形态。
除了自己的梦想,李明攀还希望能破解一个死循环:农民用农药化肥除草剂种田,辛苦多年生产并摄入有毒食品,然后一场病把所有的积蓄都还给了医院(糖尿病、高血压、癌症等跟饮食很大关联)。
“根本上,我们做的是自然农耕,不是有机农业。两者的区别在于,有机农业可以采用符合国家标准的有机农药和有机化肥,而自然农耕则不采用任何化工厂出产的东西。”李明攀希望借助互联网和电子商务,带动生态农业的发展,恢复青山碧水。
归园田居
不过,“归园田居”的开始,比李明攀设想的还要艰难。他不停地被怀疑,“不用农药化肥,真的可以种出庄稼吗?”
被逼急的时候,只好反问一句,“50年代以前,不就种出来了?”事实上,他心里也没有底,“毕竟一切都被污染了。”
为了找到非转基因的种子,李明攀辗转黄梅、九江等地的偏远山区,花费近两个月,才终于在黄梅的老农户家里找到自留种。
父母在老家呆得憋屈,又担心李明攀经验不足,最后还是跟着去了黄梅。晚上住在田边简陋的小房子里,每到冬天必须盖上塑料薄膜,不然被子被雨淋湿,整晚都睡不好。唯一可以找到的仓库,是村里废弃的小学。
当然,他要面对的远不止这些。
花重金买入的800亩土地,被证明是一个骗局。做惯了科研,李明攀并不知道社会上还有骗子、有混混,有程序没法实现的正义。
土地被同时卖给两个当事人,李明攀还没来得及规划种植,村里的混混率先抢种。按照法律规定,只能协商赔偿损失而不能毁掉庄稼,而一轮官司打下来得花上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
一腔热血,瞬间冷却。
为了争夺土地,双方冲突不断。最严重的时候,在田地考察的李明攀团队与抢种的混混“狭路相逢”。
“他们操着家伙就过来了,我心里很害怕,但我知道绝不能退缩。”
李明攀对队友说:“你们站我后面。”颇有些拼命的意味。
随之而来的是拳打脚踢,鼻青脸肿。不过,瘦削如他,始终不曾后退半步,他固执地相信:做的是正当的事,谁也阻止不了。
最终,这个“为了几亩地几乎豁上性命”的大学生,与乡野间的这些“混混”不打不相识,逢年过节还会发个短信打个电话互相问候一下。
当然,更多的难题在于种植经验不足。第一年,田里长满杂草,李明攀诗兴大发,写上一篇《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博文。等到杂草长势超过庄稼,他开始着急。
“毕竟我是来种庄稼而不是种草的”。人工除草的成本实在太高,身边建议“用除草剂”的声音也越来越强烈。李明攀认为“这是原则问题,决不妥协”。
“Life will find a way!(生命皆有道!)”李明攀相信这句《侏罗纪公园》中的经典对白,也相信生态系统有着自身的平衡和灵性。
自然农耕并不意味着生产力的低下,李明攀团队希望,在有限范围内做出一些探索和尝试。借鉴《农政全书》的理念,他们通过水的管理来控制草的生长,随后又引入机器,与排水相结合,终于找到解决之法。
从来没想过回头
因为资金紧张,谦益农场最初的销售便是走的电商渠道。在此基础上,李明攀严格把关产品质量,他的淘宝小店成功实现“零差评”,营造了很好的口碑效应。
经过长时间的质量改进和用户积累,到2014年,农场塑造起良好的品牌形象,产品大多数时候供不应求,年收入达到400多万。
与此同时,农场始终坚持“绝不使用农药化肥和转基因的种子”,而是用紫云英做绿肥,同时以饼肥料和米糠作为补充。在李明攀看来,“正是农药化肥这些有害的东西,让粮食变得廉价。比起批量生产的‘工业品’,我们更希望做好生态健康的‘农产品’。”
事实上,从决定做农场以来,李明攀一路走得磕磕绊绊。第一年,田地荒芜了上百亩;第二年,水稻育秧出问题;第三年,团队出现问题;第四年,种植亩产过低……自然农耕需要真正做到天时地利人和,一旦错过农时只能等来年。这就是农业最大的风险所在。
这5年间,李明攀不是没有过重新回到电子行业的机会。但他说,“我从来没想过回头”。
李明攀认为,这种“一往无前”的勇气,与在喻园的4年经历有关。
大学期间,李明攀很喜欢听人文讲座,尤其《道德经》和《周易》很感兴趣。“杨叔子老校长对我影响很大,就是在人文讲座上开始接触太极图,知道万物发展自有规律。”
在李明攀看来,学校给予的最大的影响并非专业上的。“我们活着首先要解决小我的问题,但是人生如果局限在小我,就太不够意思了。”作为一名广义上的IT男,他想追求的,并不只是技术上的精进。
决定成为“农场主”后,李明攀开始频繁地阅读《道德经》《黄帝内经》《齐民要术》《农政全书》等,书中所提及的比如对于耕地时机、灌溉技巧等内容,让他受益匪浅。
不过,现实毕竟惨淡,而这种惨淡,在古人的书籍中是没办法找到答案的。
2012年,初始资金用尽,无休止的官司更让人绝望,团队人心涣散。最艰难的时候,陪李明攀奋斗了一年多的朋友说要退出,岳母拒绝帮他再招徕零工,妻子甚至以离婚相威胁。
“离就离!离婚我也得做下去!”这是李明攀给妻子的回复。从喻家山下紫荆园的初次相遇到后来的一路扶持,李明攀心疼妻子的付出,但他更不允许自己放弃。
晚上,李明攀一个人坐在田野上,望着满天繁星,发了很久的呆。“其实我很理解他们的退出,只是这个社会太浮躁,没法给我们提供‘十年磨一剑’去证明自己的机会。”
在田埂上坐了一个晚上,李明攀还是决定要走下去。
他用更高的工资,重新组建起零工团队,暂时缓解人工紧张问题。“从绝望中寻找希望,人生终将辉煌。”这句因为新东方而火起来的广告词,也在很大程度上鼓舞了李明攀。
年底,谦益农场迎来了第一波媒体关注。去武汉的火车上,李明攀请身边的乘客吃自己种的香瓜,大受好评。不久,《楚天金报》的记者来到谦益农场,写下关于谦益农场的第一篇媒体报道。
此后,《湖北日报》和《大武汉》等媒体纷纷跟进报道,谦益农场一时大热,前来农场参观的人络绎不绝。在提升知名度的同时,也为农场带来了大量的订单,农场迈入稳步增长阶段。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慕名而来,逐渐成长为各个基地独当一面的农场主。农场初期不能提供好的条件和待遇,但他们一直在坚持。一位来自山东的员工说,“社会上很多事情挣钱多,但是于人于己于社会无害的事情真的还不多,我想站着把钱挣了!”
李明攀认为这是“心的呼唤”。对于工作中的种种艰辛和磨砺,他常以六祖的偈语与团队共勉: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
我不是当代陶渊明
打从回家种田开始,李明攀被许多人称作“当代陶渊明”,但他自己并不认同。
“其实我和陶渊明不一样,他归隐山林是为了出世,而我回归田园,仍然是一种入世的态度,是为了有所改变。”李明攀希望做一些不一样的事,影响身边的人,留下更多的青山绿水。
从11年到14年,投入400多万,建立四个基地,遍及湖北、河南、浙江等省,预计到15年种植规模将达到3000多亩,种植作物也从最初的水稻扩展到小麦和时蔬等。
——这是李明攀交出的成绩单。
如今,农场工作人员达到15人,并且这个数字还在不断增加。来自不同行业、不同城市的咨询电话,越来越频繁地接入进来。
当然,李明攀的心愿不止于此。他希望重新定义“新农人”。
“以往人们想到的农民形象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新农人不一样,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自我价值,有比较体面的收入,过有尊严的生活。”李明攀描述道。他计划,在现有种植、加工和销售产业链的基础上,农场朝着精细化的方向发展,打造放心的生态农业品牌。
朋友眼中的李明攀,是一个“实诚”的人。他不喜欢喊口号,也甚少谈情怀,他自认“能力有限,不敢妄谈‘天下人’,无非是希望为有缘人提供放心食粮”。
事实上,随着农场的发展走入正轨,尤其是大规模的媒体报道以后,不少投资人找上门来,希望投钱进来。对于这些请求,李明攀无一例外,“全部拒绝”。
“如果只是为了钱,IT行业是更好的选择。”他不希望因为过早引入资金,而背离了做生态农业的初衷。在他看来,农业不适合急功近利,有一个缓慢的推进过程。
李明攀认为,农耕是与大地的对话,是与众生结缘的历程,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就像《水知道答案》中所说,自然未受污染的水,也是有情绪的。你微笑着给它一句赞美的话,通过微观世界的观察,水会呈现出美丽的图样。”
“我们缺乏放心的粮食,也缺少有全国性公信力的平台,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谦益农业可以承担起这个使命,为有缘人提供放心的粮食。”李明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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